第五画
他瞥了眼手臂上的爪子，她察颜观色，知道并没触到他底限，于是厚着脸皮没有放开，“其实我也跟在你身边很久了，多多少少学到了些东西，我想把这些东西学以致用。”
买卖的艺术品也不局限于单一的油画，从中国传统的水墨字画到西方盛行的油画雕塑品，但凡与艺术搭边的产品应有尽有。
或许是她静立在旁的时间有一点长，也或许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，那双凝视屏幕的眸子缓移，随着长长睫毛的扇动，慢慢投向她，“说吧。”
“不用送了，就这样，今天谢谢你请客。”安颜然取出手机看看时间，朝最近的公车站走去。
这件事加上工作的事，想必这周回去他不会给什么好脸色。帮其大采购，用美食和礼物为攻势，是她惯有的伎俩。
安颜然笑了，看来他今天心情真是很好啊，这事估计有希望。她没拐弯，直接道，“我想参加美术比赛。”
晚餐地点是安颜然选的，一家生意极好的火锅店，包厢已经没有了，他们坐在大堂，周围都是吵杂的人声，中间是热气蒸腾的火锅，显然并非谈话的好地点。
安颜然大喜，此等意外真是天赐良机，接下来就要看她如何顺利挑起他的……
伯翔创立至今近二十年，真正的大型比赛只办过两次。
大t恤下的双腿一左一右分跪在他身体两侧，臀部正压在他中心点，胸口贴着他的胸口，就连呼吸都几乎靠在了一处。
从前不是这样的。从前他从没有在女生宿舍楼或是教室外等过她。每次都是她去男生宿舍或者画室找他，等他结束手里的事，再一起去吃饭或是约会。
“等很久了？”安颜然上前，主动拉开车门，“抱歉，工作室事务多。找个地方边吃边说，我晚上还有事。”
事实上，她根本也没准备和他谈什么。她所要到达的，无非就是这种单独见面。
“别耍赖。”他撑着太阳穴，不胜其烦，“你先站好。”
“抱歉！”安颜然勾着唇打断他的话，墨黑的瞳仁缓缓上移，最后落定在他脸上，“我想你误会了，当高菲的助手，完全是我自愿的，这里面并没有你所以为的那种情况。我觉得这份工作很好，她既有才华又有能力，我相信成功是早晚的事。”
“那吃海鲜火锅吧，花蟹不能放太久！”对此种冷遇她毫不在意，他能开口跟她说话，她就该偷笑了。安颜然挂上围裙，把物品全部归类后开始忙碌。
一次是创立早期，一次是七八年前。之前安颜然在高菲工作室开幕酒会上见到的男上宾名叫刘辉，便是伯翔第二届大赛的冠军得主。
淡薄的橘色夕阳下，他靠在马路旁的黑色轿车上，正在抽烟。
“小然——”他低低叹息。
好的食物，只在有人一起分享时才会显得美味。
柔软的黑色发丝在微风里拂动他白皙的额头，无论何时从任何角度看去，关佑都有一种独特的夺目气质，安静无声的吸引着旁人目光。
从她的角度看去，他整个人仿佛是一座静默的雕塑。无论是紧抿的嘴唇，挺拔的鼻尖，还是修长手指，都如同名师的巅峰之作，完美的令人心悸。
瞥见他眼底瞬间流露的黯淡，她握筷的手指不自觉紧了紧，唇角的笑意敛去几分，她取过餐巾纸擦嘴，缓缓道，“我觉得，既然事过境迁，有些话就不必再说了。大家现在都有各自的生活，这样很好。”
“我知道我很烦，我也不想这么烦啊，所以你就答应我吧！”
后面四个字，生生掐断在他冷意四射的眸光下。
之前通电后安颜然并没有马上离开画廊，等该做的该整理的都一一完毕，才一路脚步缓慢的朝约定地走去。她晚了近一个小时，而他一个催促的电话都没有。等待仿佛是天经地义的。
“换工作的事，我不知道高菲是怎么和你说的。其实她的工作室才开，短时间内对你不会有太大帮助，如果你有需要，我可以——”
“是啊。”他不吃，她却筷子动的飞快，又涮羊肉又涮牛肉，片刻就吃的嘴唇红艳。
她这次下了血本，火锅用花蟹、鲍鱼以及蛤蜊调汤底，牛羊肉卷也买了特级品，再加上爽口蔬菜和菌菇粉丝，晚餐时琳琳琅琅摆了一大桌。
结果因为长年在商场累积的人脉以及多年藏画的独到眼光，开业初期以非常实惠的价格签约了几个新人画家，并在之后推出包装，培养成如今国内颇具盛名的实力画家。
高菲的工作室跟画廊不同，画廊老板比较好说话，听闻她周末固定有事，只吩咐她记得跟工读生小达做好交接。
她的思绪在这里停下，夏日薄衫将他身体最真实的触感传递给他，也因此——她有些愕然的看向他，“老师，你怎么已经……”有、反、应、了……
她扭回视线，长长吐了口气。
“我都磨炼八个多月了啊！”她哀鸣，“老师，我知道我水平不行，心态又不正……总之哪里都不好，可我真的想参加比赛……”
其实她是很期待此类每周一次忙碌的，在城中小公寓时，因为只有一个人，通常不是外卖，就是泡面炒饭解决。
一晚上她忙着给他烫这个烫那个，比往日体贴了数倍。餐后他没进画室，而是去了客厅看新闻。知道他今晚不会忙，安颜然立刻火速收拾，将削好的水果和牛奶送到他面前。
“为什么？”她在他身旁坐下，软着语气眼神凄楚，像只被主人遗弃的宠物，“老师，我真的非常想参加……”
那时听着这话，她总摇着头甜蜜的笑。学校里喜欢他的女生这么多，主动倒追的也不是一个两个，而他从不会做让其他人误会的事。
只是这一决定，令原本就与她关系不好的几个助手更疏离了，人前人后琐碎闲话也多了不少。
客厅只开了壁顶几盏射灯，他靠在黑色的松软沙发上，修长的双腿交叠，神态淡漠。电视的荧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俊美脸孔投下迷乱色彩，令他的瞳仁折射出一种奇异流光。
她应了一声，想从沙发下去，结果没有站稳，摔在他身上。男性特有的清爽气息扑面而来，她坐直身体，才发现自己此刻姿势实在大好！
伯翔的老板据说以前也是做生意的，开画廊纯属一圆年轻时对艺术的喜爱和梦想。
工作上的事，也基本不与她沟通，以至于到了周五中午，她才从其他途径得知了伯翔画廊与S城美院以及几家知名集团共同筹备的美术大赛。
“我说过，你心态不正，需要磨炼。”他蹙眉。
“别让我说第二遍。”他毫不犹豫的打断。
伯翔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名牌画廊，拥有自己的经营销售团队，旗下还签约了国内几个比较有名的画家长期合作。
直到上了公车，经过火锅店门，那辆黑色的车子依然停在街旁没有离开。
“毕业这一年，你都在画廊做？”他执着筷子，目光始终笼在对面的人身上。
所以总体来书，伯翔的美术大赛将是今年业界最大最瞩目的看点。
介于她上上周的不良表现，被某人勒令禁足一周，也就是上周他不想在别墅看到她出现。
工作室的假日则是轮休制，有特殊情况需提前报备。她本以为固定每周末休息这一要求高菲不会答应，本还想着该怎么和那人商量修改回别墅的时间，哪知高菲竟没拒绝。
这晚回家前，她去了趟超市。
“倒是你——”她再度打断他，唇边的笑意更盛了，“关佑学长，你现在应该比任何人都了解她的脾气。小然这种称呼，以后还是免了。像今天这种见面，之后最好也尽量避免。你已经对不起了一个，难道还想对不起第二个？”
就画廊而言，她之前所工作的那家与伯翔相比，只能算是一家超小型画店，单负责收画以及卖。
他瞥她一眼，丢了两个字，“随便。”
晚餐后，他问她去哪。
“……”
安颜然一回到别墅就进房冲澡，等换了大t恤下楼准备收拾那一堆战利品时，发现已有人先她一步。
“好。”她老老实实在沙发上站了起来，沙发太软，她站得不是很稳，一晃一晃的。他回头看过来时，正对着她修长光洁的大腿。
所有菜式中，她做的最好的就是海鲜火锅和牛排。因为这两种是她的最爱，那人个性虽难搞，但对正餐的要求倒不怎么严苛，因此她都照着自己的喜好来。
“我买了新的毛巾浴巾还有洗浴液，对了，这是刮胡刀，店员说这款卖的非常好！”她上前边整理边解说，“这里都是菜，我买了海鲜，用冷冻袋冰过来的，晚上我们吃海鲜火锅吧？我买了你喜欢的调料，还是你想今晚吃牛排？”
“你觉得我会看不出来？有事就说。”
美术这一行，能在二十多岁就成名的非常少，刘辉如今三十九岁，算来也是在得到伯翔的冠军后才一脚踏入了知名画家这个行列。
他隔着车子看了眼她神态淡漠的脸孔，掐了烟上车。
对于这种女下男上的恋爱方式，小茹曾经玩笑着鄙视，说女人天生是该被宠的，她如此宠着他，他早晚变坏跟人跑。
有时他忙，她便要等很久，或是到了最后干脆自己去食堂把饭菜给他买来。
那人立在餐桌旁，一手插着裤袋，一手随意翻弄着她的战利品。
这样很好。
梅雨季已过去，夏的炎热笼罩了整个S城，提着大包小包赶公车再步行上山的过程不亚于洗个桑拿浴。
投射在她脸上的瞳色冷了几分，他动动唇，“不行。”明明他是仰视的角度，她却依然感觉到了如山一般沉重的压力。
伯翔团队雄厚，每年大小画展不断，但所办的比赛却寥寥无几。
心情急迫，她再次忘记忠告，手指自动爬上他手臂，紧紧揽在怀中。
她可没把握在光线明澈气氛安静的西餐厅用完美神态说出这话，这里的喧杂和热气，恰到好处掩盖了她那并不怎么明显的咬牙切齿。
她到达时，他已经等在那里了。
“我连笔都没让你碰过。”他瞥她一眼。
她没骗关佑，她的确有事，她需要在周五晚回去别墅前好好采购一番。
“可是都已经这么久了，我一直都听你的话……这次是一个很好的机会——”
“那就从现在开始让我碰啊！”她笑意盈盈，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出她的一语双关。
某人的脸色有些难看，“让你站地上！”
至于效果么……呃，其实在那人面前，她要求真的从来都不高。
热气弥漫的餐桌，令彼此的脸庞都有些模糊。这一刻，安颜然在心底感谢这弥漫的热气，“这样很好”这种只有偶像剧圣母才会说的破烂台词实在不适合现在的她。
注意到他口风有所松动，她干脆跪坐在他身侧，拳头异常狗腿的捶上他肩膀，“是，我知道我画的不好，出去比赛会丢你的脸，但我没打算用真名参加啊！我会匿名去比赛，老师~~~老师~~~~”
安颜然在洗手间的内格安静听着外面两个女同事的对话，当听到高菲亦已报名这次比赛时，某个念头悄悄自心底浮起。
荧幕变幻的流光里，她软着神态，那双纯黑的眼瞳带着希冀和乞求，就那样一眨不眨的看着他。
用伯翔老板自己的话来说，艺术这种东西贵在少而精，国内如今学画的人虽然不少，但有才华的人毕竟少，如若一年一次，就等同于在矮子里挑高个，怎么选都谈不上精。
那时如此坚定着去相信，却不料后来竟一语成谶。
他别开目光，“你很烦。”
“这样很好？”他重复她的话，终是挪开了长久停留在她脸上的目光，“是啊，你觉得很好就行了。”